2012年8月15日 星期三

仍然在為人權園區請命

景美人權文化園區仁愛樓

你從開普敦的港口登上渡輪那一刻,你的心開始跳躍。你即將造訪的不只是一個監獄,也是展現人類追求正義可以如何堅毅的場所。它的正式名稱是「羅本島監獄」,南非的反抗運動則稱之為「羅本島大學」。

Robben Island, South Africa   圖片提供:Carolina Ödman


      在半小時的航程中,回顧逐漸模糊的城市,凝視前方逐漸清晰的高牆,你開始想像:就在不久之前,無數不屈的靈魂也航行在這個航線上,回顧相同的城市、以及逐漸模糊的親人臉龐。進了監獄大門,通過高牆、警衛室、囚犯餐廳、放風處,一切保存原狀,一切讓你感覺這個監獄一直到昨天仍然在使用。然後,你來到行程的高潮:曼得拉的小囚房。

囚禁曼德拉18年的牢房
      曼得拉二十七年的囚犯生活中,有十八年住在這個陰暗的小房間。凝視這個小房間,你不禁疑惑:人如何在其中監禁十八年,不只保持心志的健全,不只讓監獄成為反抗運動的精神堡壘和教育中心,同時在出獄後宣揚和解和寬恕?曼得拉於千禧年回到這個小房間點燃一盞長年燈,象徵光明的力量即使微小也終能蓋過黑暗。
      曼得拉的紀念儀式,呼應了羅本島規劃委員會主席的理念,園區的目標「不是在顯示我們過去的艱辛和苦難,而是反映人類的精神力量可以戰勝邪惡,自由和尊嚴可以凌越壓迫和屈辱,智慧和高遠可以對抗偏狹和小氣,勇氣和意志可以克服人類的軟弱。」
      反省和教育正是全世界許多人權園區的主要目標。園區的完整保存鮮活地見證,我們過去控制邪惡的失敗。納粹集中營的運作如今已經是常識,可是或許必須親身佇立煤氣浴室之內、焚化爐之前,才能真正震撼於我們自身可能如何地邪惡。造訪遺址幫助我們面對自己過去的陰暗面,同時反省如何面對將來。
      或許這也是「幽暗觀光」產業近幾年成長迅速的原因之一。羅本島每年參觀的人數超過四十萬,奧許維芝集中營超過百萬(兩者都已被聯合國指定為「人類遺產」)。達豪集中營的房舍雖多屬重建,可是因為地利之便每年也有九十萬人的參觀者;華盛頓的大屠殺紀念館更達到每年兩百五十萬人。
      景美園區的主管單位希望活化園區的理念並沒有錯。可是卻忽略了兩個重要的問題。第一,和人權及歷史記憶無關的活動,勢必破壞園區的主題、目標、氣氛、和功能。人權和文化的結合不但無法同時吸引兩種民眾,反而讓兩種民眾都卻步。
   
      另一方面,目前園區之所以冷清,不是因為人權和歷史的主題無法吸引民眾,而是因為沒有受到妥善保存和規劃。事實上,人權園區在目前有甚大吸引民眾參訪的潛力。認同的勃興必然帶來對歷史的重視。在綠島的遺址已經遭到不可回復的破壞之後,景美園區是我們僅存可以面對、反省台灣黑暗歷史的遺址。它不但具有地利之便,寬闊也是其潛力。除了囚房之外,它有額外的空間讓園區成為台灣的人權中心。國外許多人權博物館也都同時設立研究、蒐集、和教育中心,甚至接納國外的訪問學者從事短期研究。
景美人權文化園區仁愛樓內部
      景美園區也有足夠的空間保存、展示政治受難者的遺物,如家書、圖畫、在綠島自製的小提琴等。每次我想起那把小提琴,心中總是好奇和激動。月前一位受難者將細心保存的被槍決難友的素描畫像,送給「真相與和解促進會」。我心存感激,卻也感到難過:如此珍貴的歷史遺產在自己的國家卻找不到收藏的地方。
      然而如此深具潛力的遺址,一直沒有受到妥善的照顧和規劃。民進黨政府在裡面設立音樂教室,甚至花費鉅資興建裝飾巨牆,破壞園區的原始面貌。任何文明社會都不會以這樣的方式殘害歷史遺址。關心轉型正義的人士,過去一直關注於檔案的開放和受難者的訪談記錄,而忽略人權遺址的保存,因此未加以抗議和阻止。這是我們的疏忽,我們感到慚愧。
      而國民黨政府的主事者和馬總統,面對社會各界對園區規劃的關心,卻只提名稱,而不思考內容和方向。不同的想法互相爭論並非壞事。當初南非討論羅本島未來的時候,甚至有人主張蓋賭場。然而在短期的思考混亂之後,南非朝野立即清醒。台灣已經民主化二十多年了,我們卻仍然在為如此重要的民主歷史遺址,奔波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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