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1日 星期五

我們真的在乎正義嗎?

 「轉型正義」已經成為政黨鬥爭的工具,很多人這樣抱怨。事實上,很多重要的社會價值,如清廉、公平、勤政等,都是透過政黨競爭和互相攻擊而得以伸張或保障。這是民主政治最重要的機制。我們非但無須譴責,反而應該歡迎
:重要的價值、尤其是道德價值,竟能成為政治場域的議題。
  可是光有選舉操作,而不同時在其他工作上用力,反而會侵蝕正義,讓社會對這項重要的價值感到厭煩。這是民進黨政府對轉型正義的操作,令人擔心的地方。我們想知道:除了在選舉期間攻擊對手的歷史不義,執政將近八年為真相的挖掘、歷史的正義和民族的記憶,有哪些具體的成就?
  而對國民黨,從李登輝執政的十二年到在野的八年,我們看到的是:對過去累積的不義之財,李登輝時期是發揚光大,馬英九時期則是不願割捨;而對歷史真相,兩人同樣不願真正面對。除了道歉,我們看到還是道歉。我們想知道:如果國民黨對過去的錯誤不願糾正、甚至不願真誠面對,我們如何相信它已經轉型成為一個真正服膺民主價值的政黨?
  歷史不可能被遺忘,即使我們刻意加以遺忘,特別是負載太多傷害正義的歷史。正義是人類最素樸,也最強烈的情感。屠圖主教不久前在台北的演講中提醒主張「往前看」的人:「過去,不經審視的過去、不被承認的過去,具有強大力量回到現在,繼續如鬼魂般糾纏我們。」許多國家的例子也都顯示:民主轉型的過程中,為了解除保守力量對民主的抵制而特意選擇遺忘,後來都無法不重新面對歷史。國民黨或許已經認識到:光是語言的道歉,而不對歷史加以審視,無法避免歷史繼續的糾纏。
  西班牙是最顯著的例子。法朗哥政權垮台之後,為了讓民主轉型得以順利進行,民主和保守勢力雙方約定不提過去。西班牙的「刻意失憶症」,是世界轉型正義潮流中聞名的特例。可是在刻意遺忘了將近三十年之後,西班牙社會無法繼續忍受失憶。數年前民間發起「尋找歷史記憶」運動,並且以民間的財力尋找、挖掘受害者的集體墳場。上星期國會通過了執政黨提出的「歷史記憶法」。這個法案將賠償受害者,資助受害家屬尋找屍體、重新埋葬;禁止每年法朗哥忌日舉行紀念活動,並將所有和法朗哥政權相關的符號和紀念標誌,除了具有藝術價值者外,全部自公共建築、街道等公共領域徹底消除;宣告獨裁政權時代的政治判決「不正當」等。
  如所預期,保守政黨激烈反對。他們說,揭開歷史的瘡疤對社會沒有任何好處;為什麼不去強調歷史中好的面向,如雙方在民主轉型過程中的和解?受難者同樣不滿意,因為做的不夠多。被判過兩次死刑、遭受電擊和鞭打、監禁長達二十三年的詩人艾納說,「用一張證書來告訴我,我所經歷的是『不正當』判決的結果,簡直是侮辱。」可是相較於過去三十年間,數萬家庭在暗夜中想念親人失蹤的屍體,在白天卻到處看到法朗哥豐功偉業的遺跡,這個法案至少是社會價值重建的開始。
  正如西班牙,我們距離那段歷史的時日已較久遠。雖然創傷仍在,對不義的激憤卻稍獲平息。如今正是真誠面對正義的時機。現今國民黨的領導人多為過去獨裁政權的成員,這是該黨真誠面對歷史最大的阻力。可是如果他們想讓人民相信,他們已經蛻變、已經服膺民主價值,只有道歉似乎不夠。政治人物為了政治利益而道歉,並不太困難。政治領域中的道歉,如同宗教信仰中的告解。在上帝眼中,告解並不算悔悟和新生。真正的悔悟是以新的價值重構我們的人生,展開人生的下一步。
  馬英九說,如果他當選總統將對陳林兩個政治案件展開調查。這似乎在宣示,他將以民主價值重構未來的政治生命。真心或假意,我們目前無法判斷。然而相較於該黨秘書長吳敦義所說,民進黨政府對林家血案沒有積極調查,顯示它或許是自己人做的,相較於這種令人傷痛的話,馬先生的宣稱至少比較合乎普遍的人性。
  如果馬先生真正決心以民主價值重構他的政治生命,真正願意面對歷史和正義,其實不用等待當選總統。以國民黨和情治系統的淵源,以國民黨過去在國外監視學生的長久歷史,並不需要取得執政權,就能在歷史正義上有所作為。
  如果馬先生和國民黨真正在乎正義,或許會願意告訴我們:為什麼黨產那麼難以割捨?為什麼不願真誠面對該黨對海外留學生的監視行動,主動揭開這頁造成無數人恐懼、及有家歸不得之悲哀的歷史?
  如果民進黨政府真的在乎正義,或許會願意告訴我們:執政將近八年,台灣在歷史真相、轉型正義上有哪些具體的成就?為什麼任命曾經以司法權力協助獨裁政權整肅黨外人士的檢察官為檢查總長,不只打擊轉型正義,也打擊正努力建立威武不能屈之倫理的司法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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