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8日 星期五

戒嚴 ─ 臺灣人最好的時刻


笑臉燦爛的美麗島事件司法被告
(攝影/周嘉華。圖片引用自《綠色年代 台灣民主運動25年》)

近四十年的戒嚴,政治令人恐怖,人與人互不信任,政治權力宰制教育,也指定我們閱讀的書籍,干預我們唱的歌曲。那是一個令人厭惡的時代。然而如今看來,那似乎也是臺灣人最好的時刻,尤其是最後那十年。

最後那十年,臺灣人開始公開訴說共同的夢想。在寒冬的夜晚,老人與青年、富人和窮人、來自社會不同角落的人聚集在龍山寺,在雨中聆聽政治反對者編織未來的夢想。最後那十年,臺灣人有清楚的目標:可以不必對政治權勢屈膝,可以自由說話、自由想像未來;人的精神內涵可以免於獨裁政權的型塑。

可是夢想和努力在極短的時間挫敗,所有集結在《美麗島雜誌》主張民主的人全部被逮捕。宰制臺灣多年的蔣經國,或許認為他可以複製在蘇聯目睹的史達林審判秀,容許媒體全面報導對民主運動者的軍法審判。雖然面對死刑的威脅,所有被告都沒有依據檢察官和情治人員安排的劇本演出,沒有人在法庭上求饒。

「民主自由是人類有史最佳的生活方式,所以民主自由成為我追求的目標。」
「我相信民主運動的推展,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民主運動的領導人在軍事法庭上這樣說。雜誌社高雄分處一位業務員,在普通法庭中說:「臺灣是美麗島,我們生於此、長於此的寶島,我把我的心獻給美麗島,以及島上一千七百萬人民。」

長久被查禁的普世價值和人文理念,經由媒體穿透恐怖氣氛觸動眾人的心靈。一般人可以貢獻的畢竟非常有限。然而這些有限的行動,卻顯示了臺灣人對價值的共同追求。一位生意人每星期從台北開車到高雄鄉下,到他不認識的被告家裡,送五千元給被告的父母。當許多民主運動者的家屬和辯護律師參與選舉,民眾熱烈地捐錢。南部一場政見會通常可以募得五、六十萬元;十場晚會總共可以募到六、七百萬元。

特別值得緬懷的是遍布各地的運動志工。他們談吐或許不夠文雅、衣冠經常不整,可是卻在現實生活的折磨和壓力下,慷慨捐出時間和勞力。他們如今已經從臺灣人的歷史記憶中全然消失。在民主呼聲被武力壓制之後,臺灣民眾反而付出更強烈的支持。掌權者終於認知:暴力逮捕反對者只會創造更多反對者,壓制民主訴求只會讓人民更支持民主。民主妥協是威權政黨生存的唯一途徑。這是臺灣快速民主化的重要動力之一。


捷克總統哈維爾說,他的國家的民主革命「顯現了蟄眠於社會中巨大的人道、道德、及精神的潛力。」回顧那個戒嚴的時代,我們有相同的感受。


1985年「第一屆民主實踐研究班」
(圖片提供/袁嬿嬿。圖片引用自《綠色年代 台灣民主運動25年》)

如今政治桎梏已經解除我們面對更大的挑戰,也面對更強大的敵人。新生民族的安全、繁榮、以及世人的尊敬,這些都是迫切的任務,也是艱難的工作。可是我們是否仍保有上一代對價值的熱情?我們是否延續著上一代的努力?

第二次大戰期間,當美國尚未參戰,納粹帝國已經佔據幾乎整個歐洲,英國勢單力孤在艱苦中奮鬥,邱吉爾首相鼓舞人民說,千年之後如果英國還存在,人們依然會說:「這是他們最好的時刻(this was their finest hour)。」如果臺灣民族能倖免於滅亡,後代的臺灣人或許會說:戒嚴時期是臺灣人最好的時刻。

「進步婦女聯盟」要求國會全面改選
圖片提供/林秋滿。圖片引用自《綠色年代 台灣民主運動25年》)